蔚娘眼神中的忧伤，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细田这么心思缜密且有不凡洞察力的人。但除却忧伤，还有丝丝缕缕的期待，是细田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回顾两人至今为止所有的交集，蔚娘似乎很喜欢出现在细田的周围，以一种几乎不被人察觉的方式。

　　“莫不是这姑娘喜欢我？”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脑海。前两年的花灯会，蔚娘曾经捎带故意地暗示过细田自己的心思，可中途被细田的玩伴兼好友措五打断了。“如果她真对我有那种心思，就应该让我知道，或者是略微表明白一点。这样的话，也不会显得太过尴尬了吧？”回去的路上，细田一心琢磨刚才见面的一幕幕。“可是，人家是大姑娘，怎么能公然表示好感？是啊，或许她以前有过，只是当时的我没领悟她的意思。真复杂啊，女人心，海底针，此话果然不假。”

　　回到家里，壮田还是不知所谓地胡闹。崔家主事之人对他的最后一点耐心已经磨损消耗殆尽了。

　　“让他自己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安排，谁敢给他送吃的就按照同罪处置！”这位许久不露厉色的家长的话让人听了不禁汗毛竖立。

　　“阿爹，我觉得大哥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清河镇的姑娘很多，也不只是柳家有。您老人家也别这么动气，对身子不好。”细田刚到家就劝慰崔金生。

　　“你这个哥哥，足足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还耍无赖子的脾性，哭哭闹闹的，成什么样子！”提起大老，他就急火攻心，怒不可遏。

　　“可你把他关起来，也不是个法儿啊。万一这孩子饿坏了怎么办？”阿娘的心性软，孩儿是为娘的心头肉，怎么舍得看他不好过？

　　“哼，那也是时候让他长长记性了！就算我有能耐在外面扛座金山回来，以你那不成器的儿子的样子，败完还不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我这些年在外风餐露宿，操心劳累，为的不就是全家人的生活？慈母多败儿，你也别心疼，让他学学怎么做儿子！”

　　细田悄声安慰阿娘，看着阿爹这般恼怒，也就不好再提壮田的事。

　　二里子这边呢，在下人嘴里探听到了壮田的处境，也不由地唏嘘起来。也没办法，只能静观其变。

　　蔚娘自从在茶楼见过细田，回到家没几日就病倒了。整个人如同秋日的衰草一般，有气无力的，水米少进。柳家二老自然也是担心。在当地，许多人以为适婚的年轻女子许久未定下婆家是不祥的预兆，会被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轻则癫狂，重则丧命。这种不明原因与来历的病症还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繁英落”，一般大夫的医术是不对这类症状起任何作用的。蔚娘的阿爹自己是个草药商人，少不得用各种贵重的药物维持女儿的生命特征。可女儿却迟迟不见好转，着实成为柳家夫妇的一块心病。

　　细田也纳闷怎么近日总不见蔚娘在药铺帮忙，可又不好找人询问。他想跟蔚娘问个清楚，至少能确定她的心意就好。即使蔚娘中意的人不是自己，那他也知晓了自己该如何在壮田的事情上出谋划策。如果是自己，想得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如果真是他感知的那样，他也得早作准备。蔚娘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两人都尚未婚配，也正是合适之选。

　　“哎呀呀，你们听说了吗，柳阿爹家的蔚娘染上繁英落了！已经快不行了！”一位拐着竹篮子的嫂嫂站在街边说的如亲眼所见一般。

　　“不是吧，前两天还见着她了呢！活蹦乱跳的！”另一个包着蓝布巾的年轻媳妇接道。

　　“哎呀，怎么不是？你没看到这两天柳家的药铺子一直是伙计在守着呢！东家出门进货那是说瞎话呢，连这你都听不出来？这病不是一般的病，任你家财万贯，也是无计可施！”

　　“唉唉，那要真是你们说的那样，那真是可惜了啊！前两年清河镇多少到老柳家提亲的人呐？多好的一个女娃！哎！人命啊，半点不由人！”还有一个专门停下来掺和的。

　　“谁说不是？柳家二老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可结果呢？染上那个，就是绝症！”

　　细田不经意地走过，可听到这几个妇人的言之灼灼，不禁也介意起来。细听之下，竟然是蔚娘！他一下子慌了神了。

　　“怎么办？不会是因为商媒人提亲惹得吧？按说前几年她家上门提亲的人可不少啊？繁花落？这不是一种极似相思病的杂症？”细田在河畔思量很久，也没捋出头绪。

　　柳家姑娘不幸染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整个清河镇就无人不知此事了。柳家老爷子花大价钱，请来镇上最有名的法师作法。

　　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带着古铜面具的法师在布置好的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柳家的一众人等无不谨慎地站在施法现场。蔚娘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听着院子里叮里哐啷的，也没有办法装睡。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乏力，根本完成不了她这样的想法。

　　古蒙的冬天与秋天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风更加强劲了些，吹在脸上生剌剌地疼。细田也出现在柳家的施法现场，还有一些真正关心柳家女儿患病之事的人。

　　好不容易礼毕。法师又到了女儿闺房一通做法。收取报酬的时候很肯定地对蔚娘的阿爹说：“你家姑娘命好，这次的作法很圆满。不出三日，保准有好转。“

　　“如此真是有劳大师了。“

　　“应该的。”一番礼尚往来，才带着小跟班心满意足地离开。院子里的人也渐渐散了。细田不愿就此离开，可也左右为难能够留下来探望蔚娘的借口。

　　“敢问，这位是哪家的后生？”

　　“回柳伯伯，我是崔家的次子，细田。”

　　“崔家？哪个崔家？”

　　“嗯，就是上次商媒人提亲的那个崔家。柳伯伯果然贵人多忘事！”

　　“啊？是你啊！快请进快请进！招待不周，勿要见怪啊！”

　　“伯伯客气了。蔚娘不幸患病的事情，我也是刚听别人说起。不知这时怎样了？”

　　“哎，还能怎样？法师说这孩子命好，可哪有命好的还遭遇这等的苦罪？”柳家老爷子十分疼惜女儿，这段时间更显的苍老了。

　　“既然法师如此说，那想必蔚娘的身子会慢慢康复的，伯伯不用太过忧心了。上次崔家的事，多少是我们莽撞了，还望伯伯见谅。”细田起身行道歉礼。

　　“哎，这等事情，看缘分吧。你那哥哥倒是好眼光，可他跟我们女儿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适当！”

　　“伯伯说的是，我大哥确实鲁莽了，贸然提亲，想必给贵府带来不小的麻烦。”

　　“那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令兄长赔不是的吧？”柳老爷子心里很清楚，这两个孩子彼此心里都有对方，何不顺水推舟，或许还有益蔚娘的病，也不可知呢。

　　“请老伯同意，让侄子进屋看看蔚娘！”

　　“这个，难倒是不难，可，你也知道，蔚娘毕竟是姑娘家家，这恐迫不合适吧？”

　　“小侄虽然不才，但行事一向有分寸，此番过来也是为了探病！不亲眼看看蔚娘的情况，小侄实在放心不下！望伯伯同意！”

　　“行了行了，去吧，不过中间的话怎么说，也希望你能细心地掂量掂量。”

　　“是，小侄遵守老伯的教诲！”细田认真谢过柳家老爷，转身去了蔚娘的闺房。

　　平日里如盛开般的容颜，这会子却显得黄瘦黄瘦的，气若游丝。

　　“你来，你来做什么？”未语泪先流，没想到细田会在此时靠近自己。

　　“看看你。感觉还好吗？”细田静静地立在床边。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等死罢了。”

　　“蔚娘，切勿胡说！法师都说你是好命人，可不许自暴自弃！你阿爹阿娘为了你都忧心了，你可不许让老人太难过了！”

　　看着细田为自己吓得六神无主，蔚娘不禁地微笑了一下。

　　“放心吧，心愿没有达成，死是不可能的。”

　　“嗯，你要按时服药，有什么需要差人吩咐我就是了！”细田觉得虽然蔚娘没有往日的那种鲜艳亮丽，却又不失女子的温柔小巧。这个女人，真真是命运的宠儿，给了她人人艳羡的面容，还给了她一双貌似会言语的眼睛。举止投足，都散发着一种幽幽的香味。

　　“你是谁啊，我哪敢劳烦你！”

　　“哎呀，好妹子啊，可别这么说！得知你病了，可把我吓坏了…”

　　“吓坏了，为什么？”虽然嘴巴觉得紧紧的，但蔚娘还是想听细田说明缘由。

　　“妹子是聪明伶俐之人，何须我这笨嘴拙舌地解释？”

　　“你不说，我怎会知道？难不成还是为着你家哥哥？”

　　“有一点，但也不全是。听闻你病了，肯定是那些天劳心费神种下的病根。”

　　“不全是？那你能说清不是的那一部分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其实，我挺关心你的。”细田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想让蔚娘失望。不管怎样，心意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到达，对这个病患都是有帮助的。

　　听了细田的话，蔚娘没有再追问。这个人或许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或许是因为商媒人中间上演的这一段提亲风波，可不管怎么说，她能从细田的话里话外读到自己期盼已久的内容。这样就好。

　　世上最动听的并非情话，更不是别有心机的甜言蜜语，而是言说之人把对方放在心上，而说出的对方最想听的表情达意之语。

　　这才是根除心病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