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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周易取名字商姓男孩

文/高青

何云天接到保姆翠平的电话,便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城东的金风小区。何云天的母亲杨淑珍居住在金风小区的一套公寓房内,年逾古稀,身板儿一直很硬朗,但自去年春上在医院查出患有恶疾,动过一次手术后就大不如前了。为了照顾和护理好母亲,何云天特聘用了翠平和小秀二个保姆,专事负责老太太的生活起居、就医问诊、散步聊天等事情。一年多来二保姆尽心尽责,把老太太护理得妥妥帖帖。由此何云天才能把心思放在公司的管理上。

然而今天下午,何云天刚开完一个碰头会,就接到翠平的电话。翠平告诉何云天,老太太午觉醒来未多时,就独自关上卧室门,谁也不让进。稍后满面焦灼的小秀走过来,对翠平说用周易取名字商姓男孩:“陈阿姨,不好了,我昨夜不小心把那只小坤包丢在老太太卧室的座椅上了。那包里可有她的就诊病历卡。”翠平责怪道:“你这姑娘做事,怎么这样粗心呀。”不一会儿老太太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那本病历卡对翠平道:“快,快,给云天打电话,让他快过来,就说我要死了,有要事交代。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我。”

何云天进门时,只见小秀双膝跪在客厅当中的地板上。小秀说:“何总,我做事不力,您惩罚我吧或是扣我的工资。”

何云天说:“别这样,快起来。”

接着,何云天对杨淑珍说:“妈,不要生气,是我让她们对您隐瞒病情的。”杨淑珍看了何云天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平和了许多。

“云天,你太小看你妈了,我好歹也是个有文化的人,不是没有一点心理承受力的人。只是这么严重的病情,你应该及早让我知晓,我好有个打算。乳腺癌中晚期,如若扩散,患者一般是熬不过三年时间的。”杨淑珍神情黯淡地说,又朝二保姆扬扬手,“你们去忙自个儿的事吧,我跟云天说会儿话。”

两人进了卧室,杨淑珍随手关上门。

“云天,来,过来。”杨淑珍神色凝重地说。

何云天见母亲如此神情,浅浅一笑,说:“妈,您这么神秘兮兮的用周易取名字商姓男孩?”

“儿子,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何家。”

何云天吓了一跳,急得面色煞白,忙上前搀扶母亲:“妈,您这是干什么用周易取名字商姓男孩?”

杨淑珍沉吟片刻,说:“云天,你知道,这些年妈的心情并不快活。前年你哥带援外医疗队,出车祸死在非洲,他生前你嫂子没有生养一男半女。你和玉华结婚以后,也就小娜一个丫头,而且小娜只是一门心思地喜欢舞蹈什么的,对你公司那档子事务根本不感兴趣。眼瞅着咱们的家业,没有一个男孩子来承接怎么行,做妈的我寝食难安。别看你和玉华在我面前显得恩恩爱爱的,但我心里明镜似的,玉华对你并不好。”

“妈,不,玉华对我挺好。”

“你听我说。刚才我无意间翻看到那病历卡,才知自己病得严重。思前想后,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妈,你是说香草么?”何云天心里一惊。

杨淑珍微微颔首:“对,多好的丫头,当年狠心赶走她,是此生我做的最遗憾的一桩事。”

二十年前,当小学教师的杨淑珍由于劳累过度突发了胃出血。住院动了手术。后来又查出患了严重的胆结石,出院后元气大伤便准备在家休养。当时何云天大学毕业不久,正处于创业起步阶段,无暇照料母亲,就聘用了一个四川妹子李香草来照顾护理她。

一天夜晚,何云天赴高中同学聚会。席间老同学尽兴欢颜,推杯换盏。曾任班长的何云天被数位同学轮番敬酒,难以招架,最后喝得大醉。散席后二位同学开车把他送回家时,已是午夜时分。听见动静,香草起床特意煮了醒酒汤。何云天刚喝了两口,肚腹内就翻江倒海,又呕又吐,把客厅里弄得一片狼藉。香草又洗又抹,又把何云天背进卧室,逐次脱掉他沾了一些呕吐物的衣服,而后端来温水为他擦洗,随后欲为他盖上被子。谁知恍惚中何云天突然抓住香草的手,仅一会儿工夫就把香草压在了身下。香草惊愕地叫了一声,就被他的大手捂住嘴。

数月后,当杨淑珍无意间发现香草在水池边呕吐时,即启问原由。香草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这阵子为什么老这样,炒菜的时候更厉害。杨淑珍眨眨眼睛说,香草你可能怀孕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朋友了?香草摇摇头说,阿姨,怎么可能呢,我在这龙州只有几个女性同乡。杨淑珍说,那咱们一起去医院查查吧,看看究竟是啥名堂。

去医院一查一验,医生确认香草真的怀孕了,而且已经五个多月时间。香草闻之脸色大变,问医生,现在能不能流产?医生说,现在不是流产的问题,是打胎,但你已经不能打胎了。香草问为什么。医生说,你这孩子在子宫里已成形,现强行打胎,你有生命危险。香草一听就哽咽着说,那怎么办呀?天呀,我还没结婚哪。回到家里,香草瞅着那化验报告单默默地直流眼泪。杨淑珍说,香草,告诉阿姨,是哪个畜生占了你的身子,我来为你讨回公道。香草听了只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阿姨,这人你认识。杨淑珍盯着她的眼睛问,是哪个?香草说,您别骂他,是云天大哥。杨淑珍一听就蒙住了,稍时定定神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香草犹豫了片刻,便把数月前午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杨淑珍听完后喟叹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十天后杨淑珍把香草叫到客厅,拿出一个大信封,说,香草,阿姨休养了大半年,身体也基本上复原,过两天我就准备上班。这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可干的。怀孩子的事,我代表云天向你表示歉意,这信壳里有两万元钱,是给你的补偿。香草听着,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返身回到自己的居室,取出一只大行李包。她已做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杨淑珍说,香草,这两万元你应该拿。香草说,阿姨,我们家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但绝不缺这笔钱,只是有一句话,我要对您说,怀上这孩子,决不是我想讹上云天哥,我们人穷志不短,这是我无知造成的,我不怪他,我恨我自己。香草说完已是双眼含泪,她拎起大行李包匆匆而去。

香草离开何家时,何云天正在省城出差办事儿。两天后回到家才知道母亲已解雇了香草。问起缘由,杨淑珍便启问数月前染指香草之事,何云天羞愧万分,点头承认了醉酒乱性的那桩糊涂事。等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时一切为时已晚。

往事不堪回首,何云天听母亲重提香草这个名字,不由满腹困惑地问道:“妈,香草跟咱们已没有任何关系,您提她干吗呢?”

“云天,有一事妈一直瞒着你。那年香草回到四川老家,三月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您是怎么知道的?”

“后来有一次,跟我们学校邵老师聊天时无意间得知的,邵老师家保姆阿英与香草是同乡,她们都是四川巴中人。”杨淑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云天,“我今个儿叫你来,,就是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想方设法找到我那亲孙子。”

“妈,这事不妥。”何云天摇摇头,说,“况且,那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

杨淑珍正颜道:“妈阅人无数,香草是个规矩姑娘,而且当时你还只是个穷小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个姑娘家谁会那样做?妈断定那孩子十成是你的骨肉。”

“这事太唐突了,我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要你准备什么,你只要尽快派人去找就是。妈现在已知道自己得了恶疾,而且来日无多。如果此事你不答应我,那明天你就来为我办后事吧,今晚上我就找你爸去。”

何云天一听腿都软了,心颤颤的,眼里立时有了泪水。他声音凄惶地说:“妈,我答应您就是了。您一定会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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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思虑,第二天,何云天把寻子的任务交给了司机兼护卫凌武。

凌武特警出身,前年退伍后来到龙州,应聘进入龙州锦绣实业发展公司,被何云天看中。两年来凌武做事顶真,工作兢兢业业,为何云天所器重。何云天对凌武说:“小凌,我已让出纳会计给你的工资卡里打了五万块钱,供你出外之用。你可去找一下宋德明,两人在一起商量着做事,需要什么费用照算。只是此事在没有眉目之前,你可千万别让公司里的人知道,包括夫人,防止节外生枝。”

凌武眨着机灵的眼睛,点点头:“何总,我知道了。”

宋德明是凌武在部队特警队的战友,两人曾亲如兄弟。宋德明退伍回老家龙州,筹资与人联手创办了一家社会调查事务所。眼下业务颇为红火。凌武面见宋德明后,就把何云天寻子之事说了一下。宋德明恰好手头一桩业务刚结束,听罢便欣然应允了。可现眼有关李香草的信息很少,只知道她当年来自四川巴中。好在凌武和宋德明服役就在成都,对巴中地区并不陌生。而事有凑巧的是,他俩有个袁姓的战友,现在就在成都公安局居民户籍管理处工作。凌武随即就跟战友小袁进行了联系。仅半天时间小袁便有了李香草的消息。据查实李香草住在巴中市黄龙镇平林村,不过李香草三年前就病故了,她有个儿子叫李壮壮。

当即,俩人坐飞机直达成都,而后稍作歇息,便乘大巴到了巴中。走进平林村时已是午后三点多钟。经一村民指点,他们来到村西的李香草家。呈现在他俩眼前的是一个小院和三间陈旧的平房。推开那半开的院门,但见一个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在院中剁着猪草。

“大娘,您老人家好。”凌武笑吟吟地上前打招呼。他俩手里分别拎着一大袋水果和一些营养品。

老妇人神色惊疑地抬起头,问道:“你们是做啥子的呀?”凌武说:“大娘,我们受你女儿香草曾当过保姆的主人家的指派,特意来看看她。”

李母叹息着说:“别提了,香草早没得啦,过世三年了……。”

宋德明说:“听说香草有个儿子,也就是您的外孙,是吧?”

“是呐,壮壮已是个大小伙子,跟他舅舅在龙州打工做活儿呢。”

凌武俩人听罢不由怔住了,一会儿禁不住相对哑然失笑。凌武突然想起临行前何云天打给他的一个电话。何云天说,他们何家有一对青玉麒麟,是何云天太爷爷当年送给太奶奶的定情物,其后便作为传家宝留下来。到何云天手里,一次搬家被女儿何娜看见,强行要了其中的一枚雌性青玉麒麟挂在颈脖。一次,香草打扫整理何云天的房间,无意间看见那枚青玉麒麟,曾好奇地问过他原由。自香草离开后,何云天发现家里的那枚雄性青玉麒麟就不见了,此前家里没外人来过,他怀疑是香草拿了,但他没在母亲面前说过。现在想来是香草当时刻意带走的。

凌武问道:“大娘,你外孙是不是有一块玉麒麟?”

李母点点头说:“壮壮当宝贝一直挂在颈脖里,说那是辟邪纳祥之物。”

临走时,凌武向李母索要了李壮壮和他舅舅李大贵的手机号码。

离开平林村,他们徒步来到黄龙镇,在镇中的简易汽车站前,上了一辆中巴车,车上人很多,好不容易才登上车。坐下不久凌武拎起自己那只黑皮包,顿时就傻眼了。那包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放在内袋里的八千块现金没了,同时被偷的还有一张自己的名片,名片背面留有李壮壮舅甥俩的手机号码。

回到龙州,两人用了整整一天时间,驱车寻访了全市十余家规模较大的建筑公司工地,终于在龙州科教城的一处施工工地找到了正在干活儿的李壮壮舅甥俩。彼此约好夜晚七点多钟,在春晖小区一租屋里见面。天色向晚时,凌武和宋德明早早就驱车前往。走进那租屋,凌武一看情形不太对头,李壮壮和李大贵坐在凳子上神情沮丧都不说话。一问才知道,半小时前壮壮去附近的一公共厕所方便,莫名其妙地遭劫,口袋里的三百元钱和手机被抢,拉扯中,挂在颈脖的玉麒麟也不见了。

当时,壮壮一边方便,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闻,突然一块黑布罩住了他的头部。他来不及反击,就被抢走了身上的钱物。壮壮感觉袭击者是两个动作利索的壮实小伙子。宋德明问道:“你们报警了吗?”李大贵说:“报是报了,但我们不抱啥希望。”壮壮说:“舅舅,钱被抢了,好挣,只是那枚玉麒麟太可惜了,那可是妈妈传给我的稀罕物。”趁舅甥俩说话的当儿,凌武不动声色地在壮壮的床铺上提取到几根毛发。

走出租屋,凌武问宋德明:“你怎么看这事儿?”

“我看,那俩劫贼是冲着壮壮的玉麒麟来的。那手机和三百元钱只是顺手牵羊而已。”

凌武听了,万分诧异:“难道咱们的寻子行动让人觉察了?”

宋德明说:“我也只是猜测,也许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小混混抢劫而已。我刚才看见你取了壮壮的毛发,是做亲子鉴定吗?”

凌武点点头说:“是呀。如果壮壮不是何总的亲生儿子,咱们奔东走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数日后,凌武从龙州最大的甲级医院市二院化验科,取了一份由科主任王敏签名的亲子鉴定报告。何云天和李壮壮的DNA化验结果表明,两人的血统相似度为百分之零点五。凌武看后有些不明白,就拿着报告单子走进化验科,说找王敏主任,一位中年化验员说,王主任有事不在,你有什么事吗?凌武把报告单子递给她,说:“这上面是什么意思?”那化验员拿过来看了一下,说:“这零点五就是咱们人类之间,一般人的自然相似度,也就是说李壮壮与何云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凌武拿着报告单沮丧到了极点,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看到鉴定报告,何云天也一下子蒙住了,怎么会是这样呢?他实在难以接受眼前这无情的现实。王敏是他们夫妇的老熟人。送检时还特别对他说,此事对夫人韦玉华千万要保密。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何云天想着想着,心底瞬间漫过一种难以言说的锥痛和不安。他想到,拖着病体的老母亲,在满怀期待和希望之中,如若知此消息一定会被击垮的。何云天把鉴定报告折叠好放入内袋,对凌武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何总,我懂。接下来我还要做什么?”

“我有一种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你去想法通过李大贵和其他途径,秘查一下香草是不是曾经结交过男朋友。”

“这样的查访我恐怕还要和宋德明一起去。”何云天思虑片刻,说:“好,去吧。你让他可一定严守秘密。”

凌武跟宋德明见面后,说了亲子鉴定的结果。宋德明的脸上立时泛出惊异的神情。少时,他说:“你对何总说,我建议他,另选一所权威医疗机构,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随后,他俩来到了李大贵的租屋里。这次凌武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了来访的情由。李大贵惊愕之余,断然否认了其妹生前结交什么男朋友的说辞,他说,香草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当年不管在龙州还是在老家都没找过什么对象。有身孕后为了掩人耳目,是我来龙州,专程把她接到川北山区的二姨家的,从坐月子到壮壮周岁,一直住在二姨家。后来回到村里,就说在龙州捡了个弃婴。为了抚养壮壮,我苦命的妹子到死都未找男人。她生前我和父母曾无数次问过她,壮壮的生父是谁,可她就是闭口不说。

凌武说:“大叔,你再好好想想,现在龙州有没有当年跟香草一起做活儿的同乡?”

说话间李大贵霍然想起一个人,刘二曼。二曼是当年与香草一起到龙州打工的同乡姐妹。这两年二曼已跟同样是四川老乡的丈夫在龙州安家落户,结婚生子了。大贵说:“二曼就住在百合小区,我带你们去找她吧。”

见了二曼后,所说情况基本上跟大贵陈述的差不多。二曼说:“香草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四川巴中的乡下妹子,但由于香草生得漂亮,人聪明,又是初中生,所以心气有些高,一般的同乡男子她看不上。五六年前我去过村里看过她一次。那时壮壮还在读书,香草说壮壮是她在龙州捡回去的弃婴,我不太相信。”

大贵问:“为什么?”

“凭女人的直觉,而且壮壮的眉眼和鼻子都酷像香草,我当时一见壮壮就断定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我没说破。”

这天上午,何云天刚走进公司办公室,桌上小皮包里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便顺手摁断了。谁知三分钟不到,那电话又打了过来。何云天苦笑一声摁了接听键。对方是个女人,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何云天听着,觉得此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何云天问道:“您是哪位?”

女人口气娇柔地说:“就十来年的辰光,何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邓蓉蓉,还记得吗?”

何云天闻之,身体微微一震,眼前立时闪现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一头披肩发,走起路来婷婷娉娉,一身淡雅的香味。何云天愣了一会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情,想跟你面谈。”

“这些年了,咱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谈的吧。再说,我这两天公司的事务也确实忙得够呛……”

“云天,请你别轻易拒绝我,我对你说的事对你至关重要,真的。我看就明天下午吧,两点钟在离你公司不远的‘再回首咖啡馆,咱们不见不散。”邓蓉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何云天慢慢地放下手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和不安涌满了全身,他呆呆地僵坐在皮椅上,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涌现。十八年前,忙于创业的何云天,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次,一位老朋友组织家庭舞会,特意邀请何云天参加。席间音乐声起,与会青年男女相继翩翩起舞。何云天闲坐一旁,看着成双成对的人儿,心底不由袭上一股淡淡的惆怅。想想自己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仍是孑然一身,禁不住轻叹了两声。不经意间身边走过来一位俏人儿,她就是邓蓉蓉,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邓蓉蓉热情地邀请何云天跳舞,何云天欣然应允。搂着满身香气的邓蓉蓉,他的心一时间甜甜的,如同沐在春风中。

一曲终了,何云天的那位好友走过来对彼此作了介绍。舞会结束,云天主动提出驱车送邓蓉蓉回家,分手时两人互留了电话号码。

此后,两人开始了频繁的接触。喝咖啡、吃饭、看电影,两人情话绵绵,似乎都坠入了爱河,其间有过数次的肌肤之亲。何云天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甜蜜。但半月后的一次偶然发现,则一下子击醒了何云天一厢情愿的迷梦。

那天午后去城西办事,何云天驱车途经市歌舞团门前,举目透过玻璃窗,无意间瞥见邓蓉蓉跟一年轻男子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轿车。何云天大为讶异,便悄然尾随。但见那车慢慢驶入了位于城北公园旁的云雁小区。下车后,邓蓉蓉小鸟依人般地和那男青年亲昵地走进一幢单元楼里。其后,何云天了解到,那男青年姓商,是个官二代,其父系市府的一位处长。据市歌舞团门卫师傅说,那商姓小伙子已跟邓蓉蓉交往数月之久。自此,知道实情的何云天中断了与邓蓉蓉的一切联系和往来。

想起当年的旧事,于今阅人无数的何云天,早已是个遇事不惊的淡定之人。翌日下午两点钟,何云天准时来到再回首咖啡馆。底楼不见邓蓉蓉,他就上了二楼,但见靠南窗的方桌边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形容憔悴。何云天走上前刚要启口。那女人便一下子站起身,朝何云天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吃惊,让你见笑了。”

何云天的确很惊异,但他装出一点不介意的神情,说:“哪里哪里,只是岁月无情,咱们彼此都不年轻了。蓉蓉,怎么样,你过得好吗?”

邓蓉蓉惨然一笑:“你看我像过得好的样子吗?那一年随团到省城去演出,意外出了车祸撞伤了右腿。痊愈后我就告别了舞台,离开市歌舞团,调到了区文化馆。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干脆就歇了长病假。”

何云天说:“你今个儿约我来,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邓蓉蓉从随身的小坤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阳光男孩。邓蓉蓉把照片放在何云天的面前。

“这是你儿子吗?”何云天问道。

“也是你的儿子。”邓蓉蓉不动声色地看着何云天,说,“他叫邓浩。”

何云天说:“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哪来的儿子。”

“云天,这事能开玩笑吗?”邓蓉蓉平静地看着他,“当年那档子事我有过失,不该一脚踩两只船。可当时你也有责任,你忙于事务,一直不主动跟我联系。所以小商便乘虚而入,那阵子他几乎天天来团里缠着我,送这送那献殷勤,我实在没有勇气拒绝他。”

“你凭什么说邓浩是我的儿子呢?”

邓蓉蓉说:“那两年我真心交往而有亲密之举的也只有你和小商。说实话,在男人那方面,小商不行。”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邓蓉蓉沉吟片刻,说:“一言难尽。本来我是不想找你的。在跟小商分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出于无奈,我结识一小学教师,两个月后我就与那教师匆匆结了婚。次年当我在医院里生下邓浩的当儿,却传来了噩耗。我那丈夫和校长一起外出参观,在沪宁高速昆山路段遭遇车祸丧生。此后,我独自带着儿子艰难度日。谁知三年前,我查出患了红斑狼疮病,经过治疗虽有好转,但我自感身体每况愈下。我怕自己哪天突然死去,儿子就没有了依靠。思前想后,我决定找你告知真情。”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何云天似乎面有难色。

邓蓉蓉说:“我见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挑个合适的时间,让你认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后多关心关心他。邓浩现正在读高三,转眼间就要参加高考。孩子成绩一向不错,考取大学是没问题的。”

何云天说:“只要邓浩确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悉心培养他的。但我需要真凭实据。”

邓蓉蓉说:“说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那好,咱们近日抽时间,你俩做个亲子鉴定吧。”邓蓉蓉让何云天开车一起回家,从邓浩的卧室床上提取了几根毛发,放在一个信封里,给何云天带走。

一星期后,何云天亲自去市第二人民医院化验科取了鉴定报告。报告显示何云天与邓浩的亲子关系概率值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何云天找到主任王敏,王敏看着报告单,笑着说:“云天,邓浩是你的亲生骨肉。”

走出医院,坐进车里,何云天兀自定神儿,一直盯着鉴定报告反复看了十来分钟。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令他恍似置身于梦境之中。世上有些事真是不可思议,一门心思要找的儿子却是假的,而这半路上出现的小子竟然是真儿子。何云天一时唏嘘不已。

一个周末的夜晚,邓蓉蓉特意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何云天如约前来。在母亲邓蓉蓉的详细讲述和解释中,一脸惊诧和羞涩的邓浩略为迟疑了几分钟,便认了十八年来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何云天看着面前这个阳光、青春而且已高过自己半头的儿子,不由激动得泪光盈盈。他无限怜爱地说:“孩子,是爸对不起你们母子俩。从今以后我会加倍地关心你。”他从小皮包里取出一个红包,“浩浩,听你母亲说,你现在上学还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这里有五千块钱,你可用三千块去买一辆电动车,余下的作零花钱吧。”

邓浩接下红包,欣喜地点点头说:“谢谢爸爸。”

一晃半月过去了。这天上午,何云天坐着凌武开的车去城北新区办完事返回,车刚到凤凰路,何云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接通,是妻子韦玉华惊惶焦灼的声音:“云天哪,不得了,小娜出事了!”

“玉华,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刚才,北京舞院小娜班里辅导员秦老师突然打电话来,说昨天下午上形体课时,小娜当场晕倒在地。后来去医院检查下来,说小娜得了……”

“得了啥,你说呀!”

“急性白血病。我可怜的女儿呀,云天,怎么办呀?”

“这病小娜自己现在知道吗?”

“秦老师说,她本人还不知情,医生只说是患了急性心肌炎。”

半小时后,何云天匆匆赶回家中。玉华坐在沙发上已哭成泪人儿。何云天立即跟北京秦老师通了电话。秦老师告诉何云天,何娜现暂在医院门诊部观察室接受全面检查,待最终确诊后就住院。目前她情绪还稳定。何云天说,我和我夫人下午就飞达北京。而后,何云天和玉华商议决定,让凌武和保姆小娟一同前往。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午后四点多钟,他们一干人风尘仆仆地走进了那家医院。

秦老师引领他们来到门诊部观察室。何云天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束素雅清纯的百合花。躺在病床上输液的何娜,一见爸爸妈妈突然到来,又惊又喜,欲挣扎着坐起身。何云天忙上前制止:“莫动。”何娜说:“爸,妈,我就是患了普通的心肌炎,你们没必要大老远地赶来呀,还让凌武哥和小娟都来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吗。”玉华上前伸手撸了撸何娜额头的头发,说:“丫头,你住院我们不赶过来能放心吗,再说北京我们也多年没来了。”何娜伸出右手,接过那束百合花用鼻子闻闻,轻声笑了。

稍时,由秦老师陪着,何云天夫妇跟主治医生见了面。主治医生姓钱,四十多岁,谈吐儒雅睿智。钱医生把那化验报告递给何云天,解说了何娜的病情。钱医生说:“要治愈何娜的病,目前只有一条途径,就是做骨髓移植。何先生,您和您夫人各是什么血型?”

何云天有些意外,愣了愣说:“哦,我是A型,我夫人是B型。”钱医生闻之,轻轻地“噢”了一声,说:“那何娜是AB型,这样看来,治疗真有些棘手。”

秦老师说:“钱医生,您是专家,我们都不太懂,这骨髓移植是什么意思?”

钱医生说:“要做骨髓移植,就要寻取供体。最适宜患者的供体,便是父母和同胞亲兄妹。一般来说,子女从父母身上各获得一半的基因,所以配型只有半相合,而同胞兄妹全相合的概率就大。要进行骨髓移植,首先要做血型匹配,也就是取用同一血型。何娜是AB型,与你俩的血型都不匹配。那么顺便问一下,何先生,何娜有兄弟姐妹吗?”

玉华说:“我们就何娜一根独苗。”

“不,小娜还有个哥哥。”何云天忽然冒出一句。

“啊,小娜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玉华大吃一惊。

何云天说:“玉华,咱们在商量对小娜的治疗问题。我以后向你解释。”

钱医生说:“是不是同胞兄长?”

何云天说:“反正都是我的孩子,同父异母。”

钱医生说:“同胞兄妹之间配型如若成功最好,不成功就到中华骨髓库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离开医生办公室,玉华沉着脸对何云天说:“咱们到那边小花园去一下。”

何云天皱着眉头说:“那事咱们回到龙州去说好不好?”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你那私生子是怎么回事?”玉华不依不饶。无奈,何云天只得跟着玉华一起来到门诊大楼旁边的小花园中。何云天说:“这事我也是半月前刚知晓的,本来这几天想告诉你的。可公司的事一多,就没顾得上。”

“别找托词了,快说吧,那野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云天说:“玉华,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词。什么野种,他是我何云天的儿子,也是何家的子孙,我已经认下了他。”何云天即把跟邓蓉蓉由相识到相恋及近日重逢的情况说了一遍。

何云天说:“我要说明一下。首先,当年我和邓蓉蓉的交往是在与你相识之前,所以此事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用周易取名字商姓男孩;其次,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方设法把小娜的病治好,其他事都是小事。本来咱俩的血型跟小娜都不匹配,现在邓浩出现了,说不定他就是小娜的希望。”

“但愿吧。”玉华说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何云天打电话把凌武唤到小花园的风雨亭内,告知他这一切。凌武问:“何总,那李壮壮不是你亲生的,怎么能做小娜的供体呀?”

“小娜的哥哥另有其人。”何云天说。

在凌武诧异和疑惑的目光中,何云天将近日认子的事说了一下。凌武听了,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回龙州,把邓浩带到北京来与小娜做骨髓配型。”

“是的,我刚才已跟邓浩通电话说了情况,他基本上同意了。我叮嘱他暂不要把此事告知他母亲,免得节外生枝,他也答应了。我想等配型成功了,我亲自跟他母亲说。你现在赶回去,明天中午前可带他过来。还有,你去邓浩学校,就说你是他的叔叔,给他请假。” 何云天说着从内袋里摸出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有邓浩的手机号码和学校班次。

这日下午,医院检测中心的医师对邓浩先做了体检,而后才进行严格的配型取样。邓浩是第一次来北京,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休息了半天,其后的一天多时间,何云天和凌武陪着邓浩一起游览了故宫长城。何云天还去王府井百货商场为邓浩选买了名牌衣物。

第三天上午,何云天和邓浩回了龙州,凌武留在北京等候配型结果。而玉华和小娟仍在医院里照料何娜。

数天后的一个中午,何云天接到了凌武的电话,听得出凌武的声音很沮丧。凌武说,何总,邓浩和何娜虽然血型相同,都是AB型,但属于异基因,两人涉及配型中的四个点位均不吻合,也就是说,两人毫无血缘关系。何云天听着,竟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凌武说,包括钱医生在内的三位专家都签了名的。钱医生对我说,检测比对,两人肯定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凌武说:“何总,我感觉,咱们在壮壮的事情上,可能被人耍了。”

“你是说,有人在我和壮壮的亲子鉴定过程中做了手脚?”

凌武说:“我不敢肯定。不过何总,你觉没觉得自咱们开始实施寻子计划以来,发生的一些事很蹊跷吗?”

“嗯,壮壮无端遭劫,那枚青玉麒麟被抢,亲子鉴定完全对不上号。后来突然冒出个邓浩,骨髓配型竟与小娜毫无血缘关系,真是匪夷所思……”

凌武说:“何总,你说,北京这家医院的检测会不会出错?”

“怎么可能呢,人家是权威医院。”

“既是这样,只有一种可能了。”

“难道邓浩的母亲邓蓉蓉在说谎,杜撰事实?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现在咱们可没时间去追查这件事。”

凌武说:“何总,宋德明有电话来了,他可能有事。我等会儿打给你吧。”

十分钟后,凌武的电话打过来了。凌武告诉何云天,刚才宋德明来电话说,半小时前李大贵打电话给他,说壮壮昨晚失踪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大贵去附近派出所报了警,也没有任何消息。宋德明问凌武,要不要去帮他找找壮壮。凌武说,当然要帮。何云天说,你下午就回来吧,到时你们俩一起去帮他找找吧。配型结果夫人知道吗?凌武说,刚才,我已经告诉她了。

是日夜晚七点多钟,当凌武和宋德明赶到李大贵春晖小区那租屋时,则见大贵正和两位警察说着话儿。春晖小区归属宁楼区公安分局管辖,分局孔明宇局长曾是何云天在新市街小学读书时的同学,凌武来此前何云天已给孔明宇打了电话,告知李壮壮的事。

大贵对彼此作了介绍。那中年警察是春晖地段派出所所长孟海波,旁边作笔录的是所里的青年警员小赵。孟海波说:“我们分局孔局长指示,要我们一定想方设法找到李壮壮,弄清其失踪的真相。现在有两位全力配合,是最好不过了。”

凌武说:“好的,大家一起努力。大贵叔,昨晚壮壮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孟海波看了大贵一眼:“没关系,你重新述说一遍吧。”

大贵点点头说:“行。昨夜的事其实很简单。壮壮闹了几天说要吃红烧肉,昨天下班后我就去菜市场买了肉,回到租屋时发觉料酒用完了,于是就打发壮壮去门口小超市买。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回来,其后我便打电话,但他手机竟关机。我急了,就出门到那小超市去问,那老板娘说,一刻钟前壮壮就买了料酒走了。后来我叫上几个同乡一起帮着在附近寻找,可折腾了老半天毫无结果。于是我就报了警。”

“一个大小伙子,会去哪儿呢,难道被人绑架了?”孟海波皱着眉头说。

小赵说:“孟所,李壮壮是个四川乡下男孩,如是绑架,到底为了什么呀?”

凌武说:“我想,这会不会与我们的寻子计划有关呀?”

“什么寻子计划?”孟海波疑惑地问道。

凌武看了宋德明一眼,苦苦一笑,便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下。

孟海波听罢诧异地问道:“这么说壮壮此前遭劫了?那你们报警了吗?”大贵说:“到你们派出所报了,那天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姓关的警官。他当时把我们说的情况记下了,我们还留了手机号码,可至今没有回音。”

孟海波问:“被抢了什么东西?”

大贵说:“三百块钱、一部手机和一块玉麒麟,可能是小混混们干的。”

“这种事起始突然,调查起来有些棘手。” 孟海波看着大贵说,“这样吧,大贵,此事先搁一搁。现在咱们最要紧的事,是尽快找到你外甥。我顺便问一下,近来你们舅甥俩有没有跟谁有过什么冲突,结过什么怨?”

大贵说:“没有,我们白天在工地上干活,下班后回到租屋,晚饭后就看看电视。星期天壮壮难得去隔壁网吧上上网什么的。”

随后,孟海波提议五人分成二组,找附近居民了解一下,昨晚是否有人目击到什么异常情况,众人都赞同。孟海波和凌武一组,小赵、宋德明和大贵为另一组。

一小时后,走访有了结果。小赵那组在进士巷巷口的一家果品店张老板那儿了解到一个情况。昨晚六点多钟,张老板正好送一个朋友出门。返回时,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春晖小区后门旁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有两个警察挡住一个青年男子,好像说,那男青年与警方最近侦查的一桩什么案子有关系,那男青年极力否认,可后来还是上了车被警察带走了。那车子是往西开的。小赵问张老板,那警察的体貌有什么特征。张老板说,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一个个子稍高些,有一米八左右,一个矮些。两人都戴着墨镜,加之有一定距离,所以脸部没看清。说的话是本地口音夹带着普通话。

孟海波将此情况跟孔局长作了汇报。孔局长说,我让办公室的人跟各派出所联系一下,看看咱们分局下面有哪儿传唤过李壮壮。过了十来分钟,孔局长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说,查了,咱们分局辖区内没有此事,是不是其他分局现在还不确定。但我个人认为那两个所谓的警察是冒牌货,刚才我又接到了我的老同学何云天的电话。他讲了最近派他的司机帮助寻找亲子的事情,其中的主角就是李壮壮。这样看来,李壮壮很有可能是遭人绑架了。

挂断电话,孟海波即把孔局长的话跟大家说了说。大贵瞬时脸颊刷白,惊异地说:“上次亲子鉴定下来,已确证壮壮不是何云天的儿子了,怎么还有人要来害他呀!壮壮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我答应过香草照顾好孩子,现在这可怎么办呢……”

凌武劝慰道:“大贵叔,你可千万要冷静,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抓紧时间去寻找壮壮。”

孟海波说:“小凌说得对,来,咱们商量一下。”

宋德明说:“张老板说那辆白色小车是奔西面去的,那咱们就顺西路而去,几个大路口都有监控摄像,咱们看看他们究竟去了哪儿。”

大家一听都说好。随后,五人两辆车朝西边驶去。

他们一路寻踪到了西郊西林收费站,调看了昨晚六七点钟的监控录像。镜头显示,七点十八分录像中出现了一辆白色捷达车,车号尾数是2949,开车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穿着警服,后座上坐着的也是一个男青年。可车上并没有李壮壮的人影。是不是这辆车呢?如果是,那李壮壮为什么不在车上呢。大家议论纷纷,凌武认为极有可能,壮壮被那两个假警察用麻醉剂促其迷昏后,放在了后备厢里。可这车往郊外开,去哪儿了呢?

孟海波说:“从这儿往西南走五六里地,是山高林密的芳草山,难道他们把迷昏的壮壮给……”

宋德明把孟海波拉到一旁,耳语道:“孟所长,对了,芳草山那里有个龙生崖,那两个家伙十有八九是将壮壮害了,抛尸于龙生崖崖谷了。”

大家合议一番,决定连夜去芳草山。

已是晚上十点钟,寂静的芳草山弥漫在一片轻纱似的夜雾之中。一条土路蜿蜒迂曲,从一个叫野浣峪的村子旁边的林子中间穿过,一直延伸到龙生崖畔。孟海波和凌武两人下车,又沿着土路走了一圈。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路面上一道新鲜的轿车车胎印清晰可见。孟海波说:“小凌,你瞧,这车胎印多新鲜。”凌武说:“看来,壮壮真的凶多吉少了。”

众人走至崖边,但见百丈深的龙生崖夜影绰绰,雾气冲天。崖谷深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丛林。

孟海波说:“不管怎样,咱们得到崖谷里去走一遭。”

话音刚落,大贵的手机就急促地叫了起来。凌武说:“大贵叔,快看看是谁的电话?”

大贵说:“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孟海波说:“陌生号码也接,接吧。”

接通后,手机里传来一个男青年的声音。听得出,是当地人讲的普通话。

“是李大贵师傅吧。”

“你是哪位?”

“你等等,你外甥李壮壮想跟你说句话。”

大贵闻之又惊又喜,直嚷嚷:“啊,壮壮还活着!”凌武听了激动地抱住身旁的宋德明说:“啊呀,吓死我了,哥们儿,太好了!”

壮壮在电话里叫了一声“舅舅”就泣不成声。他告诉大贵,昨夜出了意外,是竹鸡村的两个好心人阿平和虎子救了受伤的他。他现正在阿平家。

二十多分钟后,一个瘦瘦的男青年,阿平骑着摩托车过来了。而后一路引领把两辆小车带到了竹鸡村村中的晒谷场上。阿平的家在村西二层小楼,底楼前有一个小院。此刻壮壮和虎子正站在院门口,向门外的村路上频频张望。大贵一下车就大步流星地奔过去,把壮壮紧紧地抱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去查看壮壮的伤情。

阿平说:“大叔,你放心吧,我已请村医看过了。村医说壮壮命真大,从百丈高的龙生崖面上掉下来,居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真是奇迹。”

说话间孟海波和凌武四人逐次走了过来。壮壮一见穿警服的孟海波、小赵,就急忙回身往屋里钻。大贵说:“壮壮,你怎么啦?”

“舅舅,我不想看见警察。”

大贵一听,乐了,说:“傻小子,昨夜对你下手的是两个恶人冒充的假警察,今天他们是真的警察,咱们春晖派出所的孟所长和赵警官,是与我们一起来寻找你的。”

凌武说:“是呀,壮壮,你已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辨别能力。可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连我和德明哥也不认识吗?”

孟海波说:“咱们到院子里坐下来,先听壮壮说说,昨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来到院中,阿平和虎子搬来几张凳子,待大家坐定,壮壮便讲述了昨晚那令人惶恐不已的一幕。当时,壮壮在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两袋料酒就兴冲冲地往回走,刚至离进士巷巷口不远的空地上,迎面过来两个警察挡住了他。其中一个高个子问壮壮:“请问,你是李壮壮吗?”

壮壮毫无戒心地点点头说:“我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高个子说:“有人举报,说你与神威公司最近发生的一起盗窃案有关联。请你跟我们到公安局走一趟接受讯问。”

“谁举报?我就在神威公司工作,怎么没听说过最近有什么盗窃案?再说我这手里还有买的东西,你们得让我送回去吧。”

“不行,少废话。上车吧,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核实情况而已,如若证实有人举报不实,你可立马走人。”

就这样在哄骗和施压中,壮壮稀里糊涂地上了假警察的车,就连想看一下他们警官证的要求都没提出来。上车不久那高个子就把壮壮的手机没收,并关了机。高个子说:“这是规定,到讯问结束后,我们就还给你。”

车子一路往西疾驶。至西阳街的一个包子店门前。那高个子对开车的矮个子说:“你把车停到那边空地上,我去买二十个包子。”

肉包子买来后,高个子递给壮壮六个,说:“吃吧,想你肚子也饿了。”壮壮接过包子便大口吃起来。少时高个子又送过来一瓶矿泉水。壮壮没多想,拿到手就咕噜咕噜喝了半瓶。可是仅十几分钟壮壮便觉得浑身乏力,眼皮直耷拉,头部昏昏沉沉的。恍惚中只听得开车的矮个子对同伴说:“东平哥,咱们就要大功告成啦。”壮壮迷迷糊糊,问道:“你们是警察?你们是不是在矿泉水里下了……”

“是又怎么样?速眠巴比妥。”高个子坏笑着说。

片刻后壮壮就昏睡了过去,而后的情况壮壮不得而知。孟海波和凌武推断,二歹徒后来将毫无知觉的壮壮装进了一个大编织袋,放入汽车后备厢通过了西林收费站。所以孟海波他们调看监控录像时,不见那白色捷达车里有壮壮的人影。二歹徒开车到达人迹罕至的芳草山龙生崖后,趁着迷离的夜色,就把装着壮壮的大编织袋合力抛下了百丈深的崖谷。他们满以为壮壮必死无疑,殊不知坠下时被一棵大山榉树的枝丫挂住。后来枝丫折断,他才摔落于崖底。

午夜时分,打山鸡的阿平和虎子出现在崖谷,依着手电光柱瞥见那一个大编织袋,打开来,发现壮壮仍处于沉沉昏睡之中。虎子笑着说:“我们没有想到里面是人,以为装的是什么宝物,可当阿平动手解开那袋口时,我俩都吓坏了。”

阿平说:“当时,是打山鸡还是救人,我们还争论一番。我看人还活着,如不及时救走就有被野兽咬死的危险,那儿常有野猪和狼出没,于是我们两人就轮流着把壮壮给背回来了。”

大贵走过去朝阿平和虎子鞠躬:“感谢两位小哥恩人。”阿平和虎子羞红了脸,忙上前扶起大贵,大贵摸出内袋一把钱,“这是一千块,不多,是我和壮壮的一点心意。先收下吧。”

阿平推开,说:“大叔,我们救壮壮不是为钱,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会伸出援手的。你要真过意不去,我们可与壮壮交个朋友,今后常来常往嘛。”

凌武拍手叫好,说:“阿平,你说的太好了。孟所长,他们俩是不是见义勇为?”

孟海波说:“当然是,等这案子侦查审理结束后,咱们帮着一起申报。”

凌武忽然问道:“壮壮你刚才说,你迷糊中好像听到那矮个子喊高个子东平哥是吗?”壮壮点点头。

孟海波说:“壮壮,那矮个子还可能是个结巴,对吧。”

壮壮说:“也许吧,反正从进士巷口开车出来,他一直都没说话,就是后来冒出来一句。”

宋德明说:“凌武,你难道认识这个东平哥吗?”

凌武沉吟片刻,说:“这东平的名字好像很耳熟,我在哪儿听见过的。嗨,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让我再想想。哦,德明,你那月桂小区的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宋德明笑了,说:“我的房子怎么了,不是你帮我去搞的优惠价呀,五月份的事。怎么,与那东平哥有关吗?”

凌武说:“好,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次我帮你去买房子,依照何总的吩咐去找销售部王部长的,经过那走道时,我听见一个女人在楼梯口大声叫着‘东平东平的名字。”

孟海波说:“这么说,你没见过那人。”

凌武说:“没有。当时我急着替德明兄买房子,就匆匆下楼了。不过我敢肯定,那东平十有八九在我们锦绣公司销售部里,去查一下就清楚了。”

经何云天证实,锦绣公司销售部是有一个叫东平的人,徐东平。

经过周密部署,一张大网很快就铺开了。次日,华灯初上,坐落于龙州市中心的“红月亮娱乐城”霓虹闪烁,乐曲声不绝于耳。门前的停车场上各种牌号的高档轿车挨次停泊着。此刻凌武和宋德明带着壮壮坐在紧靠通道旁的一辆轿车里,密切地注意着陆续进入的车辆。凌武通过公司内的一个熟人得知,今夜徐东平将带着女友到红月亮娱乐城唱歌跳舞。

七点钟刚过,身着一件高档米黄色茄克衫的徐东平亲昵地拉着女友的手笑意盈盈地来了。壮壮透过车玻璃窗,一眼就看见徐东平,他低声地说:“是他,虽然他昨晚戴着一副墨镜,但我肯定那高个子就是此人。”

凌武立即给孟海波发了一条短信。仅十分钟左右,门厅两旁便集结了二十多位刑警和特警,这是孔局长从分局紧急抽调来的。

孟海波走上前,挡住徐东平的去路:“是徐东平吧?”

“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宁楼区春晖派出所所长孟海波。经查,你涉嫌一起冒充警察绑架杀人的案子,你被刑拘了。”孟海波说着亮出一张拘役证。随即小赵和另一位青年警官小关给他戴上手铐。

他的女友登时面色铁青,问徐东平:“这是真的吗?”

“我、我……慧娟,你自己多保重吧……”徐东平说。

两小时后,警方在城东米市街抓获了正在朋友家打牌的矮个子假警察,也就是那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刘大军。第二天,孟海波和小赵带着一干特警走进锦绣公司销售部,逮捕了组织、制造这起假冒警察绑架杀人案件的幕后真凶韦玉书。

韦玉书是韦玉华的亲弟弟,何云天的小舅子。

当何云天知晓这一案件的最后真相时,竟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而细细回想一下,近几年发生在韦玉书身上的一些事情,便叹息不已了。

韦玉书相貌俊朗,一表人才,原是市话剧团的演员。后来市话剧团撤编,人员分流。韦玉书被分到一个与艺术丝毫不搭界的区级灯具厂。他愤然辞职,其后筹借资金在城中步行街附近开办了一家歌舞厅。谁知开业不到两个月时间,一天子夜时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突起,将歌舞厅内的所有设施烧个精光,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警方介入调查情况,前后折腾了一个月时间竟毫无结果。实际上,韦玉书心知肚明。在事发的半年前,一个偶然的时机,韦玉书在一家夜总会包厢里迷奸了一个姚姓姑娘。事情发生后小姚痛不欲生,声言非报警不可。韦玉书跪地连声求饶,最后以五千元钱暂却平息此事。

很显然,歌舞厅被焚毁是人为的纵火,但苦于现场找不到相关的证据,最后事情只能不了了之。韦玉书痛定思痛,只能自认倒霉。想想筹借来的数十万元连同自己多少日的心血,一下子化为乌有了,他气恨交加,大病一场。

玉华有事刚从外地回到龙州,闻讯极为震惊,急急赶到医院探望,只见病床上的弟弟形容憔悴,满面泪痕,与以前判若两人。玉华内心不由泛起一阵酸痛。韦玉书说:“姐,那五十万元,我……”

玉华忙摇摇手,说:“别提了,就算是做姐的为你交的学费吧,你今后汲取教训就是了。”韦玉书筹借的七十多万元钱,其中的五十万是玉华的。现在听了姐姐的话,他的情绪平和了许多。

玉华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韦玉书缄默了一会儿,惨然一笑道:“如果去你们公司打工,不知姐夫会不会同意。”

玉华无言以对。在此前韦玉书拒去灯具厂,辞职后就向玉华提出想到锦绣公司谋职的要求,可何云天未应允。看姐面有难色,韦玉书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我没说吧,姐,也别为难你了。过几天我出院了,自己去找找工作,如真没有合适的,我就不想活了,往运河里一跳一了百了吧。”

“放屁。受这点挫折就不想活了。四十几岁一个大活人,说这种话,你不感到羞耻吗?”

“姐,对你,我不是羞耻是羞愧,借你的五十万元,说没了就没了,我对不起你。我是想到你们公司做点事,等手里有了积余,把钱归还你。”

“那钱就算了。问题是,玉书,你一个搞艺术的人,到锦绣公司去能做什么呢。”

“都到这般田地,还谈什么艺术?”韦玉书苦苦一笑,“姐,我能说会道,善于跟人打交道,如果姐夫同意,就给我在公司销售部安排一个差使吧。”

回家后,玉华就把弟弟近日的遭遇及想要安排他到公司谋职之事重新提了出来,谁知何云天还是一口拒绝。但此次玉华毫不妥协了。她说:“何云天,你别搞错了,我好歹也是个副总经理,公司有我的股份,我连安排一个员工的权力都没有吗?”

何云天说:“你安排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韦玉书进公司。”

“为什么?”

“他人品有问题。”

“什么问题,他是杀人犯还是恐怖分子?”玉华反问道,眼里立时盈满了泪水,“你太过分了。玉书再不好也是我的亲弟弟,这次他遭这么大的厄运,我做姐姐的不帮他谁帮他?我想好了,让他进公司来,我能近距离地监督他。安排他到销售部任个副部长,充分发挥他的交际特长。这事成了,咱们还是夫妻,否则咱们分道扬镳吧……”

“玉华,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件小事就断了咱俩的情分,值得吗?”

“值得,你以为它是小事,我视它为大事,玉书的工作不妥善解决,我永无宁日,也对不起我的老母亲。”

何云天思忖片刻,说:“好吧,这次就依了你。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头里,如若玉书往后在公司里做了什么犯规的事,我可不会看情面而心慈手软的。”

玉华说:“行,当然应该以公司利益为原则。不过我谅他在我眼皮底下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愿如此。”

十天后,痊愈的韦玉书进了锦绣公司,任销售部副部长。半年不到,韦玉书就以自己能说会道、善于交际的特长和英俊的外表,赢得了一大批前来购房的女士们的青睐,其人气度和美誉度不断升温,远远超过了做事认真、不苟言笑的销售部部长老王。加之,韦玉书和何云天、韦玉华的特殊关系,部门里的一些员工见风使舵,刻意奉承、巴结韦玉书。渐渐的老王在部门里的处境就有些尴尬,思前想后,老王终于找到何云天提出请调要求,说除了销售部,公司其他什么部门都行。何云天问他是不是韦玉书在部门里搞宗派,背后使坏?老王说,没有没有。玉书年富力壮,很能干。何云天说,我找人了解一下,如若情况属实。我答应你的调动要求。

一星期后,老王被调到了后勤部任职。玉华闻知,很为弟弟的工作表现高兴。玉华对何云天说:“既然老王调走了,就提玉书为正职吧。”

何云天说:“再等些时候好吧?”

玉华说:“你还是不信任他?”

何云天说:“要我相信他还需时日。我找人了解过了,他在部门里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把老王变相赶走的。”

“什么不正当的手段?”

“拉拉扯扯,请人吃饭、跳舞、打牌,还利用与我们的关系……”

玉华笑道:“请人吃饭跳舞也算是不正当手段,太搞笑了吧,你不也经常请人吃饭?而你我是他的姐姐姐夫,这居然也成了玉书的过错?论功行赏,举贤不避亲,这都是常理,可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味了呢。说到底你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他。”

翌日午后,韦玉书从外面办事回公司,在电梯里遇上玉华,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跟姐夫闹别扭了?”

玉华白了他一眼,说:“还不是为你的事。”

韦玉书说:“为我什么事呀?”于是两人来到办公室,玉华便将昨晚夫妻俩的争执之事说了。玉书听罢心底不由升腾起一股怒火,但表面上却像无事一般,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嘻嘻”一笑,说:“姐,既然姐夫不同意,何必强求呢。正职副职,我无所谓。”

这日上午,韦玉书刚进办公室,跟他关系最密切的青年员工徐东平站在门口叫了一声“部长”。其实私下徐东平唤韦玉书为玉书哥。

韦玉书抬头问道:“东平,有事吗?”见走廊里无人,东平便快步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门,神秘兮兮地向韦玉书说了近日里何云天寻子的事。韦玉书听之讶异万分,忙问:“何云天这么私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东平眨巴着眼睛:“是我姐姐翠平向我透露的,我姐在何总母亲身边做全天候保姆。”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韦玉书摆摆手,说:“咱们到楼顶的平台上去。”

到了楼顶平台,徐东平说:“玉书哥,我在想,如让那小孽种被何总认下,进入公司,可能对你不利。”

韦玉书说:“那还用说,现在何云天对我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次老王头调走了,我姐建议让我升正职,可何云天说啥也不愿提升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徐东平说:“正部长位置空缺却不提你,这对你太不公正了。”

韦玉书说:“东平,这次你得帮我一把。”

徐东平拍拍胸,爽气地说:“咱们兄弟一场,只要你说话,要我怎么做都行。”

韦玉书说:“我在琢磨,这种私密的事,何云天一般只会交给他那司机兼保镖的凌武去做。”

徐东平说:“那小子我知道,听说是特警出身,对何云天忠心得很。”

韦玉书点点头:“是,他们关系非同一般。我看凌武八成已经启程赴川了。等他返回龙州,到时候咱们再锁定目标行动。东平,我先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说。”

“注意凌武返回后的动向。”

韦玉书自认为精明。他想到何云天要认亲儿子,首先要做亲子鉴定。而市第二人民医院化验科的主任王敏与何云天夫妇是多年的好友。何云天要做亲子鉴定检测,十有八九会去市二院。事有凑巧,这天,韦玉书和徐东平一起到市二院看望一位因遭车祸受伤的同事老盛。离开病区,在三楼楼梯口一个熟悉的人影霍然映入韦玉书的眼帘。

那是个举止秀雅、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女人,她就是邓蓉蓉。韦玉书让徐东平先回去,说自己还得去四病区看望一位朋友。徐东平走后,韦玉书即调转身大步流星地去追邓蓉蓉。

“蓉蓉,等等。”韦玉书在她身后追着喊道。

邓蓉蓉站住了,满眼含着怨恨:“我认识你吗,先生?”

“蓉蓉,你别这样,过去的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现在向你道歉。”

邓蓉蓉冷笑着说:“当年,我耳闻韦大公子攀上高枝了,一位副市长的千金,结果怎么样呀?”

“别嘲笑我了,我其实被耍弄了一番。蓉蓉,咱们难得见面,别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吗?”

“行呀。我也该走了,再见。”

“你急着走干吗,咱们做个普通朋友总可以吧。今天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呀?”

“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妹妹,在这医院里工作。”

“是芊芊,现在化验科当副主任。怎么了?”

“没别的意思,过几天我想请她帮个小忙。你现在住在哪儿?”

“老地方,梭罗巷28号。”

次日夜晚,韦玉书拎着一大包水果和营养品,进了邓蓉蓉的家门。

坐下不久,韦玉书便问:“蓉蓉,你丈夫在家吗?”

“他去世十七八年了。”

“啊,这些年你一直单身?”

邓蓉蓉淡淡一笑,手指指右墙中央悬挂的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张合影。她说:“看见了吧,我身边不还有儿子邓浩吗?”韦玉书抬头看时不由愣住了,照片上邓蓉蓉坐在一张椅子上,邓浩站在旁边。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阳光男孩。他直勾勾地看着邓蓉蓉:“蓉蓉,你说实话,这孩子是不是我的骨肉?”

“你说笑了,韦玉书,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告诉你吧,他是我丈夫申阳留下的遗腹子。”

韦玉书走过去,轻轻地搂住她吻一下,说:“蓉蓉,咱们重新开始吧,我现在也是单身。”

邓蓉蓉推开他,冷冷地说:“你把我邓蓉蓉当作什么人了?想甩就甩,想来就来。你走吧,带上你的东西。你当年的那一套,我早领教过了。”

“那时我年轻张狂,游戏人生,现在想起来我很后悔。蓉蓉,相信我,此次我是真心的。告诉我,邓浩是不是我的儿子?如果是,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

“补偿,哼,你拿什么补偿?一个穷光蛋。”邓蓉蓉又冷笑,“你以为自己现在发迹了,充其量不过是个打工仔。那锦绣公司是何云天的,与你无关。”

“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啊,天呀,那邓浩肯定是我的儿子。”韦玉书又踌躇满志了。

“别得意,是又怎么样?凭你现眼这种境地,我是不会让孩子认你的。”

想到何云天近日正在实施的寻子计划,韦玉书突发奇想。他说:“蓉蓉,现在我有个好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邓蓉蓉不假思索地说:“只要对我们母子俩有利的事,我都愿意。你说,什么事?”

“我想通过你,请你妹妹芊芊帮个忙。”

于是,韦玉书即把何云天的寻子之事说了一下。韦玉书说:“我记得,当年你好像跟何云天也有过交往是吧?只要医院做亲子鉴定时,那四川妹子所生的小杂种与何云天的DNA对不上号,我们就有希望。”

“你是说,让邓浩冒充何云天的儿子?再让芊芊到时偷梁换柱。” 邓蓉蓉吃惊地睁大了眼说,“你能确定,何云天做亲子鉴定一定会去市二院?”

“何云天与王敏是多年的朋友,这么私密的事情,他十成会找王敏做。”

邓蓉蓉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妥,这种事太冒险了,一旦露馅可就害惨芊芊了。我估猜她也不会同意那样干的。”

“此事你知我知她知,怎么会露馅?何况我不会让她白干的。”韦玉书说着,又搂住邓蓉蓉亲吻。邓蓉蓉欲推开他,可他却抱得更紧,她嗔怒道:“我知道你今天来,没安好心。”

很快,暗中注意凌武动向的徐东平传来消息。凌武和龙州公正社会调查事务所的宋德明近日已从四川返回本市。李香草的儿子壮壮眼下正与其舅舅李大贵在一家建筑公司打工,两人住在城西春晖老小区的出租屋。

在邓蓉蓉的一再劝说和央求下,邓芊芊终于答应帮忙。等守了三天,第四天上午,何云天和李壮壮的DNA取样,由王敏郑重其事地送到邓芊芊手里。由于受好友的重托,王敏不敢懈怠,把化验检测的重任交给了最信任的助手邓芊芊。此后邓芊芊就装模作样地一番鼓捣,而在众化验员下班后,她便用邓浩的DNA取样替代了李壮壮的取样。最后结果当然牛头不对马嘴,何云天与李壮壮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而事实上邓芊芊暗中检测的结果证明他俩为亲父子。事成后,在邓蓉蓉家里,当韦玉书将一张购物卡递给邓芊芊时,她正颜拒绝了。她说:“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姐姐。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昧着从医人员的良心干事。你们不知道,作假时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此后,在韦玉书的精心策划下,邓蓉蓉以假乱真地演绎了一出何云天认子的大戏。蒙在鼓里的何云天一时间沉醉在浓浓的亲情之中,欣喜不已。

眼看韦玉书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当儿何娜居然患了白血病。为挽救女儿的生命,何云天于绝望之中突然想到了认亲不久的邓浩。像此前寻子一样,他也顾不得颜面和暴露隐私了。尽管在离京前,何云天曾嘱咐邓浩,配型之事暂时不要向母亲邓蓉蓉透露,邓浩回家后还是忍不住对母亲说了北京之行一事。邓蓉蓉闻之不由大惊失色,如此大事何云天竟然瞒着自己,而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邓浩与何娜的配型结果,必将使得姐妹俩和韦玉书暗中所做的一切彻底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是夜,邓蓉蓉安顿好儿子后便悄悄出门,乘出租车到了韦玉书家里。急乎乎把事情一说。韦玉书听罢不觉惊跳起来。少时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安抚邓蓉蓉一番,说:“别急,此事我来想办法补救,你先回去,听我的消息。”

邓蓉蓉走后,韦玉书立即叫来徐东平商量对策。徐东平说:“玉书哥,这事说复杂挺复杂,可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处理好李壮壮的问题,就一了百了。”韦玉书心里一激灵,忙问:“你有什么主意?”徐东平说:“让这小子人间蒸发不就得了吗?”韦玉书听了忙摇摇头:“啊,不行不行!”徐东平诡秘地笑笑,说:“要看怎么处理。我想起一个隐密之地。在那里做可以天衣无缝。”

“隐密之地在哪儿?”

“西郊芳草山龙生崖,我外婆家就在那附近的皂角村,前些年一到暑寒假,我就去外婆家玩。那龙生崖从崖面到谷底,有数十米深,人掉下去必定丧命,而且崖谷是一片阴暗潮湿的杂树林,一到晚上常有走兽野物出没。抛下个死人,鬼都不知道。”

韦玉书说:“真有那种地方?”

徐东平说:“有机会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吧。”

韦玉书摆摆手:“那倒不必。”

“玉书哥,这事有我和大军就可搞定,你就在家等消息吧。”韦玉书说:“明晚你叫大军一起来,咱们好好谋划一下。”大军系一无业青年,是东平的铁哥们,经常聚到韦家喝酒打牌,跟韦玉书关系也很熟。

那天晚上,三人边喝酒边商量。韦玉书说,那李壮壮可是个大小伙子,怎么能使他就范呢?大军结巴着说:“这、你不用担……担心,我早与东平哥商议好……好了。现在的人一般都怕……怕警察。”

韦玉书说:“你是说,你们冒充警察?”

东平说:“怎么,不行吗?”

韦玉书说:“警服哪来?”

东平说:“我们已经搞定,你就无需操心了。”

临走时,韦玉书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东平说,这卡里面有六万元钱,你们先匀着用,事成后我再加码。

一切准备停当,次日天色向晚时,大军二人开着一辆盗来的白色捷达车,悄然停在临近春晖小区附近。可等到九点钟,也未见李壮壮的人影出现。第二天暮霭初降,两人刚停好车,眼尖的徐东平就一眼看到,从附近小超市买东西返回的李壮壮。其后徐东平和大军便上前如此这般地把不谙世事的壮壮哄骗上车,适时略施小计,将被麻醉的壮壮装进一只大编织袋,塞进小车后备厢。通过西林收费站后就一路疾驶,到了芳草山东麓的龙生崖。其事发过程正如孟海波和凌武推断的那样,当两人将那装着昏沉沉的壮壮的大编织袋抛下时,由于崖谷中一个大山榉树枝丫的挡挂,使壮壮奇迹般地生还,只受了轻伤。

这是徐东平、大军和韦玉书始料未及的。

面对确凿的证据,韦玉书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而后邓家姐妹也相继被拘留。

两天后,何云天和凌武带着壮壮飞达北京。一进入医院壮壮便被送进化验室作配型检测。不久就从医院传来消息,李壮壮和何娜的配型成功,两人的四个关键点位全部吻合。钱医生拿着化验检测报告,分别通知了何云天和舞院秦老师。玉华闻讯一时激动得热泪涟涟,将前来探望何娜的壮壮抱入怀里。玉华动情地说:“好孩子,谢谢你,救了小娜的命。”壮壮说:“阿姨,应该的,咱们是一家人嘛。”旁边的何云天叹息不已。

隔日,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被推进手术室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两个月后何娜病愈出院,按医嘱何娜休学半年,回龙州静心休养。

数月后,所有司法程序结束。韦玉书因组织、策划绑架和故意伤害罪获刑十五年;刘大军和徐东平因假冒警察罪、绑架和故意伤害罪被分别判处十年和八年有期徒刑。

由于何云天和李壮壮的谅解,邓家姐妹被免予刑事处罚。邓芊芊悄然从医院辞职,离开了龙州。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按照何云天的安排,大贵和壮壮离开了原来的那家建筑公司和春晖小区所住的租屋,舅甥俩搬进了离何云天家不远的槿园小区。大贵进了锦绣公司在老王负责的后勤部做仓库保管员;壮壮插进了龙州大学附中高三复读班,重新拿起书本,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一个周日下午,壮壮正在家中看书做题,忽然书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壮壮一看是自己的同乡小甘打来的。大贵进屋来了,他给壮壮订了规矩,学习时不能受外界干扰,无关紧要的电话一概不接。大贵拿过手机一看又是小甘的电话,说,接吧,可能有什么事。小甘在电话里说,壮壮,你这土豪家的臭小子,才去了几天就把我们这些同乡小兄弟给忘了。壮壮说,没有没有,我现在学习任务重。有什么事吗?小甘说,当然有事,与你有关。昨晚上我和付明一起去附近洗澡,无意间看见一个瘦猴样的高个青年,脖子上挂着一枚玉麒麟,那颜色大小跟你的那个玉麒麟一样。壮壮问,有人与他一起吗?小甘说,有一个,个头比较矮,二人年纪都是二十四五岁,听口音也像是外地打工的。壮壮又问,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小甘说,洗澡完后我还没穿好衣服,他们就先走了。壮壮说,那浴室是不是在你们住的青溪新村旁边?小甘说,是,一家名为“龙泉”的浴室。

舅舅大贵随即给孟海波和凌武打了电话,一刻钟不到,孟海波和凌武各自开着车子赶了过来。两人又听壮壮说了一遍。众人立即驱车到了青溪新村大门旁,停好车进入龙泉浴室。老板是位中年男子,姓俞。孟海波出示了证件,便启问那两个外地青年昨晚来浴室洗澡的情况。

一提起那瘦猴样的年轻人,俞老板就说:“哦,他们哪,昨晚来过,今年到这儿来洗过好几次了,两个贵州人。”

孟海波说:“那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好像、好像住在这后面的新达村里吧。”

此时打工人还没有下班。凌武灵机一动到一民居门前,见两个中年妇女在闲聊天,便上前搭话:“两位阿姨好。”其中一烫发阿姨热情地问:“小伙子,有什么事吗?”凌武说:“我打听个人,一个很瘦的贵州小青年。”烫发阿姨笑着说:“哦,你算问对人了,他和刘铁基就住在我家。”凌武问道:“他叫啥,他们什么时候租住你家的?”“他叫明开伟。他们来这儿有好几个月了。”凌武说:“这个明开伟的脖子上是不是有一枚青色的玉麒麟?”烫发阿姨说:“是呀,那玩意儿挺精致,开伟说那是早年他爸给他妈的定情物。”

暮色四合时,孟海波带着警员将正在新达村出租屋里的明开伟、刘铁基抓获。两人对那晚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由于两人都是初犯,没有前科,且认罪态度较好,退还了全部所劫钱物。最终均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转眼又是一年,韦玉书三人被送往位于双狮山区的省监狱服刑。韦玉书在采石场的一次采石作业中意外丧生。玉华代表亲属赴省监狱处理善后事宜,在收拾弟弟遗物时玉华发现了一封信。信是韦玉书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写给何云天的,显然是还没来得及发。玉华边看信边流泪。薄薄二页纸,七八百字,大多内容是韦玉书向何云天表示忏悔、赔罪,乞谅宽恕。韦玉书在信的最后写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我还是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不管我能不能正常出狱,我都恳求您能不计前嫌,继续视邓浩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关照呵护他,让这个阳光男孩健康成长,能像您一样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回龙州后,玉华把那信给丈夫看。何云天看后,坐在桌边沉默了老半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就按他的遗愿办。昨天我问过邓蓉蓉,浩浩现在还蒙在鼓里,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吧。”

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何云天举行家宴。宽敞明亮的客厅内充溢着浓浓的喜气,飞扬着一片欢声笑语。大圆桌边,杨淑珍笑意盈盈地盯着两边的英俊少年看,其左边坐着邓浩,右边是壮壮。此外依次坐着何云天夫妇、何娜、大贵、邓蓉蓉和凌武、宋德明。

大家纷纷举杯。何云天说:“妈,您是不是想说几句?”杨淑珍望了望众晚辈,说:“今天,应该是我老太婆快乐的日子,一下子有了两个孙子;还有,由于壮壮捐献骨髓,使小娜获得了新生……但是,我在今天更要向一个人忏悔……她叫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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