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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我的矿工父亲

◎林其兴

我是70后。上个世纪70年代,整个国家的经济是比较落后的,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不过,我从没有挨过饿,因为父母的勤劳,也因为父亲是铅锌矿上的一位正式工人。

七十年代,家中有当工人的父亲,那在村子里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况且我家里除了父亲,祖父和两个姑姑也是工人,于是在村子里也算上是一户“大家”了。

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每每到年终腊月,总有那么几天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帮父母老老实实地“烧火”,因为那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啃猪头骨的时候。父亲把从矿山上分来的年终“福利”,往往是半套猪下水拿回来,放在大锅中煮,当时叫“烀下货”,那真是满屋子飘香,甚至在院子里也能闻到,连鸡狗都会循味围着锅台周围转悠好几天。当大人们把猪头上的肉拔拉下来后,剩一块带着残留肉星的猪头骨就会分给我和弟弟,叫饕餮美味一点也不过分。我和弟弟哈拉着口水能把骨头咂摸半天,因为当时即便是家中有好几个工人,啃骨头吃肉也仅仅是在年关的时候,平日那是绝对看不到的。

直到现在,我头脑中常常会闪现出那个“啃骨头”的温馨场景,它已成为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瞬间而深深定格于记忆中,挥之不去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骨头和肉食随时可以大快朵颐享用,以满足我们的味蕾需求,但小时候的那种“味道”却再也找不到了。

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父亲工作的矿山离家有二十多里地,三班倒。因为母亲是地道的农民,家中有两个儿子,他下班后就必须日日往回赶,简单的休息后立马再投入繁忙的农活当中去“挣工分”,唯如此,才能保障一家四口的日常开支,其实也是紧巴巴的,只不过比周围邻居要强许多。那时候邻居家里常常有把“清水煮地瓜干”当成一日三餐的主食的,我们从来没有过。玉米面窝窝头、有时还能掺上点黑面甚至是白面,偶尔父亲还把从厂子里日常节省下来的用老面发的馒头带回家,餐桌上经常还会有咸鱼干,很不错了。

我把父亲当做神。当时体会不到他的辛苦,只知他骑着一辆“大金鹿”牌自行车几乎是每日都在厂子和家中往返,父亲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从来都是笑盈盈的不知道累,也不摆脸色给母亲和我们兄弟俩看,全家祥祥和和。到周末的时候,我会央求着父亲,坐在他“金鹿”车的前大梁上,跟父亲一起去矿上,目的是蹭吃一个大馒头,然后等父亲下矿回来后能带我一起到矿山上的大澡池里洗一个热水澡。

那时洗热水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农村的孩子几个月、甚至是半年不洗澡的大有人在。整日和泥土打交道,连家家户户屋子里的地面都是“原生态”泥土的,而且无论是集体或私家都没有专用的洗澡设施,只是到了夏天,能到河流、水塘中洗一洗就不错了。

父亲从矿井中走出来的形象很狼狈。穿得破破烂烂、湿乎乎,戴一个头盔,手提一盏矿灯,脸上往往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只是凭身形、声音才能从一堆矿工中辨出哪一位是我的父亲。我常常是晚上被托管给他的工友,在矿井周围疯玩,玩累了就在厂区角落的平板床上呼呼入睡了,等父亲早晨大约6点上来再叫醒我一块洗澡。那时我总觉得父亲这个人有些可笑,因为总是脏乎乎、破烂烂,像金庸武侠小说中描绘的丐帮弟子。后来长大了慢慢才懂得,他原来长得非常清秀,年轻时在村子里算是相当“俊俏”的后生,只是为了一个家,为了每月能多拿十几元的“井下补贴”,他才自动放弃“井上从医”的轻松活计,转而投身井下的危险工作中去。那些从矿井中每日升上来的每一位矿工,背后谁不是如此?父母、妻儿、家庭……千钧的重担,都付与一人之肩,家中妻子日日提心吊胆的牵挂,怕他们冷不丁出事,只是幼小的孩子们不懂,疯着,笑着、闹着,一面啃着香喷喷的老面馒头,一面不自觉就把他们的矿工父亲,当成了破破烂烂的“乞丐”。

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只是还好,我始终没有嫌弃父亲这个“乞丐”,因为一见到父亲,我马上就知道自己跟他到矿山上来的一些“小愿望”都会得到实现的;而且那个时候,矿山上有电,每到晚上都是灯火通明、机器轰隆,人也多,热热闹闹,就是有着“小城市”的感觉。那时候不是宣传社会主义的美好生活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嘛?父亲让我见识到了这一切,他穿着虽然破烂些,神形虽然狼狈些,但都无所谓,父亲是无所不能的神!

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大梁上问:“为什么路两边种那么多韭菜?能吃完吗?”“傻孩子,那不是韭菜,那是初春的小麦苗,就是用来做你爱吃的馒头的,总有一天,我们定会顿顿吃上白面馒头的”。“为什么路上没有石头,可这自行车还是颠得屁股疼?”“没有石头,但路是土路,坑坑洼洼,如何能不颠簸啊!等将来条件好了,铺上柏油,马路就不颠了”……我和父亲来来往往于矿山和村子里,他一点点教给我生活中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

家里的农活,厂里的工作,慢慢把一个清秀俊俏的后生变成一位脸上布满沟壑、黝黑沧桑的中年大叔。“大金鹿”已经破旧了,但还在日复一日托起这个家;我慢慢长大,考上了高中,父亲还是那辆车子,还是每日往返。80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更需在土地里“拼命”讨生活了;孩子越长大,他的肩膀越沉重、腰背更弯曲。

1988年的秋天,来了一场冰雹,把刚要收获的苹果砸了个稀里哗啦。老百姓多有抱着果树哭的,父亲没有掉眼泪,说天意如此,谁也躲不过,与其每日痛苦,不如打起精神能做一点是一点,尽量能收回来一分是一分。他决定用下班时间,把被冰雹砸得轻的苹果用自行车驮着到烟台市里走街串巷去卖。说干就干,我记得一次临走时父亲问我:“缺什么学习用品?去趟烟台不容易,我给你买”。我鼓足勇气只要了一本学英语用的袖珍小字典,父亲没说话就走了。一天的时间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只是隐约知道家里距烟台市有上百里的路程,他骑自行车驮一筐苹果,肯定非常费力,也不知道中午舍不舍得去买一口饭吃,大致是早晨临走时母亲给他准备了干粮吧。

晚上9点左右,父亲回来了,一身的疲惫样子。那时晚上农村总停电,煤油灯下只见父亲一进门就到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起来。母亲问卖完了吗?父亲说卖了九块多钱,好歹是全卖了。说完就从衣兜中掏出一本英文字典递给我,“这是你要的字典,好好学习”。我看字典的定价,十五元,顿如被蛰了心似的疼痛。他辛苦一天,给我买一本字典还要从家里再贴钱,我如果将来考不上大学,如何对得起父亲!从那次后,我就暗暗立下誓言,要给父母争口气!

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矿山处处有危险。读高二的时候,父亲在井下还是出了一次事故,只是老天眷顾,父亲自救能力又强,终没酿成大事。脚骨断了几节,被工友发现,救了上来。母亲没有告诉我,他出院适逢我学校月休,才知道此事。那时虽然读高中,但安全意识依旧不高,看父亲没什么事,也就一掠而过了。多年后才听母亲说,父亲命大,或再稍有差池,就不可想象。矿工哪有那么金贵?出院后立即投身工作,只是事后,父亲再不能下矿井了,被厂里调整到仓库服务部门。工作轻松些了,父亲多年一日的工作习惯没变,兢兢业业,本本分分,自己看管仓库,从不揩公家一滴油。父亲仅小学文化,说不出什么深奥的大道理,他只认得“公私分明”,不是自己的,连想都不去想。

我读书智力平平,只是肯干。不过即便如此,第一次高考还是落榜了,差一大截。父亲没有半句批评,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实力。“再复读一年吧,你看我是单职工,下班就得天天往家里跑,在厂里是工人,在村里是农民;你姑姑是双职工,下班两口子一块洗洗衣服,一块去热水房打热水,去看电影,穿的也干干净净,真是天壤之别……”哪里有什么大道理,现实的对比就是大道理。后来听说父亲还专门为我复读去找了个算命先生掐一掐,算命先生说不要复读了,命里不是吃“公家饭”的料。只是父亲不信邪,坚持供我再复读,一心想把我供出去。

第二年高考,我是满怀信心的,因为知道不会有下一次了。只是揭榜的那天,又蒙了。先揭榜本科,我榜上无名,专科要等十几天后。我语文科成绩非常意外,分数远低于平日,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认命。班主任说回去等吧,专科分一般比本科低十四五分,看运气。我当时顿觉眼前的世界都是黑的,没半点希望,父亲也只是默默的,“回去等一等吧,不行就跟我到矿上,看招不招工,下矿井”,他一脸无奈,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来安慰我,怕我出事、崩溃。

回到家几日后,我倒是释然了,反正读书没戏了,不如跟父亲去矿上干活挣钱。可父亲心中那一丝“美好”始终没有破灭,他知道自己的苦,万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再走他的老路,一直还在期待。8月底快开学了,父亲说还是去学校看一看吧,不管如何,也得知道自己复读一年究竟什么样子不是?万一考上了呢?那时农村基本没有电话,信息不畅通,考上了学校没有通知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只得坐公交车去城里找班主任,临走时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孩儿啊,长大了,什么都不怕,万一没考上,记得回家”。我心中汹涌澎湃,不敢露出一丁点酸楚,“万一没考上?”有考上的“万一”吗?

公交车上遇到班上一位同学,“你怎么还没拿通知书,你考上了,老师联系不上你,我看见你的通知书了!”我心中一下子如垮塌的堤坝,泪水夺眶而出!只是哭,还没哭完,不知不觉已到了县城,从班主任老师手中接过发烫的大学入学通知书,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了我的矿工父亲,他多年来终于可以开怀大笑一次了!我考上了!

那个时代考专科也非常难,带户口,吃皇粮,再也不用像父亲那般晚上下矿井,白日里还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我急急坐车返回,没进院子就大声喊道:“高了分数线一分,我考上了!”父亲第一时间从屋子里跑出来,开心得像个孩子,笑着笑着就流下了两行热泪。母亲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马上又跑到门口,对周围的邻居一一告知,“儿子考上了,考上了”!

此后的几天,父亲腰也直了,笑靥如春,还把自己的姊妹们都叫回来了,美美地吃了些好的,庆祝了几日。临送我上大学时,母亲告诉我,父亲这几年偷偷积攒了一笔钱,打算考不上大学,就拿这笔钱为我去谋一份工作;若考上了,他就要把自己的“大金鹿”换成摩托车。“金鹿”骑了二十多年了,早已破旧不堪;他日日往返,风雨不误,腰腿早已没一处好地方。换成摩托车,是他多年最奢华的梦想!

我再次从学校回家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一辆崭新的“嘉陵”牌125摩托车,妈说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有出息,你爸骑着个大摩托“突突”的,真威风!后来父亲把嘉陵又换成了小“80”,因为他身材不是甚高大,有一次骑摩托倒在小河里,很长时间自己没爬起来。他是整日里劳累,劲道不如年轻之时了。

再后来我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生子……弟弟也紧跟在后面。我参加工作两年后父亲也帮购置了摩托车,后来又随喜好更换了几次;时兴轿车时购买了第一辆轿车,几年后又更换了第二辆,从A级换到B级,从紧凑型换到宽敞舒适型。父亲却依旧是那辆“80”摩托,后来连80也嫌跑得快,又换成“70”,再后来,“70”驾驭起来也有点困难,就换成三轮的电动车。

车于我们是什么?换来换去,终于懂得只是代步工具而已。再豪华的车辆,如果没有一颗高贵的心,也只是一辆行动在马路上的“窠臼”,它不代表任何。而我的父辈们,车于他们却是撑起一个大家的朝夕相处的好伙伴、好帮手,从“大金鹿“到“嘉陵”摩托,从“80”到小“70”,再到“三轮”电动车,父亲这一生,再也突破不了这三、两个轮子。如今生活愈来愈好,他们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当可以享受轿车的安逸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却都被生活的时光,雕刻成老树干的样子,三轮尚且慢悠悠,四轮学也学不会了。

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父亲如今老了,只是身体还算康健,母亲依旧陪伴在她身边,这是最大的福。他早已退休,家里再侍弄点土地,终于不用天天往返于矿上和家中,生活节奏慢慢舒缓下来。他退休时重新操起了自己一辈子念念不忘的老本行——行医。年轻时为生活所迫,弃医下矿井;年老了重新回归自己的喜好,也算是对他一生辛劳的肯定与回馈。他每日背着一个药箱,走街串户为村民诊病开药,乐乐呵呵,心情爽朗!

有时我再与他谈起他这一生,父亲说:“等到将来哪一天要走了,我回头看一看自己这一辈子,没做什么大事,但一点也没有什么遗憾,因为该做的我都做了。以后啊,就看你们的了……”他目光如炬,清澈透明,如此豁朗。

我牢牢记住父亲的嘱托,我是他生命的延续。父亲这一生,大半辈子做矿工,用勤劳撑起一个家;老来医者仁心,与村民们一起守护生命。我能记住他的什么?那破烂的“乞丐”的模样,那骑着“大金鹿”往返的样子,那听到我考上大学笑着笑着哭了的样子,那骑上“嘉陵”神奇的样子,那背着药箱健步如飞的样子……他一生自强不息,一生固正守纯,他用最纯朴的话教导我“你看我是单职工,人家是双职工,好好学习”……

我亲爱的“矿工”父亲,我生命中永远不息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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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兴||我的矿工父亲

作者简介

林其兴,男,毕业于烟台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协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微刊编委。徜徉于教育与文字世界多年,喜阅读,喜传统文化,喜音乐。近年来始有创作,或练笔,或慰情,多以生活感悟、岁月沉淀为题,书写半世浮华,尘埃人生。自己有文学公众号“一梦南柯与陌上花开”,发文百余篇。现于栖霞从事教育工作。

壹点号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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