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一群生物博士（Wei、biji、昔非、天荒地脑）

我最近在研究起名这事儿。

给人起名，除了自己觉得好听，还有些其它的讲究，比如八字五行什么的。我对这些不太懂，不过觉得很有好处：当你自我介绍之后没有话讲，至少可以用“五行缺X”的谈资来打破沉默。

比如我有个叫“泉泷”的朋友，每次都要给人讲他妈妈如何得知他五行缺水的故事。而我另外一个叫“晶晖”的朋友，总是尽量避免谈及“五行缺啥”的话题。

当然，需要我们起名的并不仅是人，新发现的疾病也需要人来命名。比如最近流行的新冠，光是名字的争议就讨论了无数次。给疾病命名，自然不能看八字五行，但也不是全无规律。

这规律到底是啥呢？

以前疾病都咋认？随心所欲大乱炖早期疾病的命名其实都相当随意，基本上是根据这个病被发现时候的某个特征来起名，比如发现者的名字、发病地区、疾病宿主动物、发病的特殊职业等等。

• 以发现者名字命名

在科学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发现的东西就跟谁姓。所以很多疾病和病原体都是发现这个疾病的科学家或医生来命名的。

比如著名数学家陈景润所患的帕金森病，就是由英国医师詹姆士.帕金森描述的。

还有老年痴呆症，行内大名其实叫“阿尔兹海默病”，则是因为德国精神科医生爱罗斯.阿尔兹海默首先描述了这种病。

• 以发病地区命名

有些疾病一开始病因不明，因此人们就直接用最早发现该病的地名来命名疾病。比如让人闻之色变的埃博拉病毒，最早就是在非洲刚果的埃博拉河边流行开的。

• 按疾病的动物宿主命名

有些疾病不只感染人，也感染动物，于是人们可能会用这些动物来命名，比如狂犬病、禽流感、猪流感、疯牛病等等。

• 按发病发现时的职业团体病名

对于一些在特殊职业团体里发现的疾病，可能会用这些职业团体来命名。

比如，1976年，美国一批聚会的退伍老兵中发生了一种传染性的非典型肺炎，这种肺炎后来就被称为军团病，引起这种肺炎的细菌也被称为军团菌。

但很快，这些随心所欲的命名方式就显出了它的弊端。

只要名字起得好，没有啥锅甩不掉上面这些随性起名的方式缺点一大堆。难记就不说了，医学生们背到头秃绝对有它们的锅。但比难记更要命的是容易混淆。

这点尤其常见于以人名命名的疾病。

有个叫詹姆斯.派杰的医生，可能是医学生们最尊敬也最怨念的人。他是英国病理学之父，对许多疾病进行了准确的描述，包括畸形性骨炎、湿疹样乳腺癌、腕管综合征等等。于是，这些病虽然彼此毫不相干，但都以“派杰氏病”命名。

所以你可以想像，医学生们看到书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各不相同的派杰氏病时，内心有多么抓狂。

更可怕的是，不同科室医生交流时，可能嘴上说的都是“派杰氏病”，但指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疾病。这种混淆非常容易误事。

同时，用人名来命名疾病，有时搞不好会牵扯进政治事件。1931年，德国病理学家韦格纳首先描述了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因此这种疾病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为韦格纳肉芽肿病。

但这个病理学家可不是啥好人，他是纳粹，并且曾经在贫民窟里对犹太及吉普赛囚犯进行过医学实验。

2011年，这段黑历史被挖了出来，让这个病名显得非常尴尬，而且对二战中的受害者很不尊重。于是，叫了大半个世纪的名字终于被改了，如今这个病叫做肉芽肿性血管炎。

用地名命名疾病，则很容易搞成地域歧视。经典例子是梅毒。没人知道梅毒最早究竟是从哪里流行开的，但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这种性病是从自己家乡开始的。

于是梅毒的早期命名变成了甩锅大战，完美展现了当时各国各地区之间的歧视关系：

意大利人、波兰人和德国人管梅毒叫“法国病”，法国人则叫它“意大利病”，荷兰人叫它“西班牙病”，俄罗斯人则叫它“波兰病”，奥斯曼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叫它“基督徒病”，印度人叫它“葡萄牙病”，中国北方人叫它“广东疮”，日本人则叫它“中国病”。

终于有一天，意大利医生及诗人弗拉卡斯多托终结了这场甩锅大战——弗拉卡斯多托在他的诗集里写了一位名叫西弗里斯（Syphilis)的牧羊人，他因上帝的惩罚而身患梅毒。

弗拉卡斯多托还在他的医学著作中用syphilis来称呼梅毒。从此，西弗里斯（syphilis，“梅毒”的英文）一统江湖，背锅至永远，梅毒也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一直用到今天。

另一个地名命名搞出的甩锅事件是1918年的世纪大流感，通常称为“西班牙流感”。在那场流感里，全球有1/3的人被感染，超过5000万人丧生。

但实际上，这场流感的开始和西班牙没啥关系，它首先出现在一战中的美国和法国军队里。只是，为了维持战争中的士气，美国和法国采取了严格的舆论控制，不予报道。

而西班牙是一战中的中立国，就没管那么多，疾病传播过来之后，便进行了广泛的报道。不料，大锅从天而降，其他国家借此机会纷纷甩锅，提到这场流感就强调“西班牙”。

于是这场实际开始于美军和法军的流感就变成了“西班牙流感”，此后全世界都以为这场流感是从西班牙开始的，这个锅一直扣到了一个多世纪后的今天。

由于病名而被歧视的，不光是地区和人，还有动物。比如2009 年的“猪流感”（甲型H1N1流感），其实是一种新型流感病毒，包含有猪流感、禽流感、人流感三种流感病毒的基因片段。

虽然猪流感是通过人与人之间来传播的，并没有发现有人因为吃猪肉而得病，但由于它名字里有个 “猪”字，因此导致许多人对猪肉制品产生误解，避之不及。

这种误解甚至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许多国家都暂停从疫区进口猪肉，埃及政府甚至将全国30万头猪全部宰杀以“防控疫情”。

于是，尽管并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病毒会通过猪传染给人，但却依然给猪肉养殖业和肉制品产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最终，WHO不得不将这种疾病改名为甲型H1N1流感，以避免进一步的误解和损失。

值得警惕的是，除了歧视，这些命名还可能带来致命的误解：很多以地名命名的疾病，不等于其它地区不会发生；以动物命名的疾病，不是只有那种动物会有；以职业命名的疾病，并不等于其它职业的人就不会得病。

比如，不是中东地区才有中东呼吸综合征；不是不吃鸡就不会得禽流感，不是只有狗才传染狂犬病；也不是只有军人才会得军团病。这些命名都太过片面，很容易在大众中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而对于危险的传染病来说，这些误解可能真的会“要命”。

发现一个新疾病，到底怎么来起名？2015年5月，世界卫生组织（WHO）公布了一系列新疾病命名规范指引，以便确立规范、科学的疾病命名法，在尊重不同地域、人群和文化的同时，帮助全球有效地认识、研究、防治疾病。

世界卫生组织指出，疾病命名时应避免使用发病地区、人名、动物、或任何可能会引起不必要恐慌的用词（例如“未知”、“致死”等），并使用更严格准确的描述，例如“肺炎”、”呼吸道疾病“等。

大家可以看下面这张表：

表格来源：作者根据WHO官方资料整理

按照这个原则，我们可以看看当前流行的新冠（国际上的正式大名是“COVID-19”）是怎么命名的：

新冠的病原体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由于这种病毒在分类上和SARS比较接近，因此被国际病毒分类委员会命名为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2号（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 SARS-CoV-2）。

如果单从科学角度来讲，可以用这个病毒的全称来命名，对症状和病原体都有清晰详细的描述。但SARS曾经给亚洲民众带来巨大的恐慌，从人文角度出发，一个叫SARS-CoV-2的疾病可能对亚洲人民的心理会是一种冲击和伤害。

因此，世界卫生组织最终选择了COVID-19（Corona VIrus Disease-19）作为这次病毒性肺炎的名称，意思是指在2019年爆发的冠状病毒造成的传染病。这是个考虑很全面的合格名称。

回看历史，不恰当的疾病命名已经造成了太多不必要的伤害。COVID-19也因为“武汉肺炎”、“中国病毒”等带有歧视的名称，给无辜的武汉人民、湖北人民以及海外华人带来了许多不理性的歧视和排挤。

众多不完美的已有病名也许一时难改，但请停止重演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要让可笑和荒谬的历史再现。

原创作品，侵权必究

参考资料：

1. Kent ME, Romanelli F. Reexamining syphilis: an update onepidemiology, clinical manifestations, and management. Ann Pharmacother.February 2008, 42 (2): 2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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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流感大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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